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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1章 說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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裴澤冷汗涔涔。

因葉碎金所說的情況是極有可能發生的。

於晉帝, 驅趕新附三家向南攻打房州,可保他南線安穩。

三家於晉帝,尚未培養出什麽君臣感情, 打輸打贏, 晉帝都沒損失。

若輸了, 三家兵力折損,於晉帝威脅性更小。

若贏了,大晉疆土外擴。

晉帝穩賺不賠。

於三家, 既受命,通常來說, 晉帝就不太可能會在背後作妖。除非晉帝真的不要臉。

此種情況還為可考, 暫先不考慮。

只先說三家若南攻房州,一家之力或許折損還叫人心疼,但若三家合力同時來攻,裴澤再能也沒法翻天。

大約是能以較小的代價輕松取下房州, 進貢一些給皇帝,其餘三家共分利益。

此種假設下, 人人皆大歡喜。

唯有裴澤不歡喜。

偏分析起來,晉帝極可能這麽做。

裴澤一被葉碎金點醒, 便也能想明白,怎能不冷汗直下。

至此,真的相信了鄧州葉碎金是有誠意的。

“葉大人所說極是, 是某糊塗了。萬幸葉大人點醒了我。”他誠懇道謝, 道, “只我與晉, 從未打過交道, 不知道……”

一是擔心你想降, 人家未必肯受。

二是擔心稱臣了,被蠶食鯨吞。

葉碎金道:“裴公的顧慮,我明白。然裴公身世特別,我猜,皇帝一定會喜歡。”

裴澤奇道:“葉大人知我出身?”

從前被追殺的時候,也曾躲躲藏藏過。但後來王榮不再理他了,他的身份倒也無需遮掩。但即便這樣,葉碎金這個身在鄧州,他從未聽說過的女子竟知道他的身世,著實令他驚異。

葉碎金開始了不負責任的胡說八道:“先父曾游蜀地,有幸遠遠瞻仰了令尊大人的英姿。威戎軍之雄壯,家父過了很多年都念念不忘。我小時候常聽他講的。”

(葉四叔:???)

“後來,先父也不知道從哪裏聽說來的,告訴我,房州的裴公就是故劍南節度使裴大人之子。”

“先父一直惋惜。”

“我對此印象十分之深刻。”

裴澤眸色晦暗,道:“往日已矣,不必再提。”

葉碎金正色道:“但裴公才是劍南正脈!”

“如今王賊,藐視大晉,立蜀國而稱帝。”她眼睛發亮,“我若是皇帝,定然是恨得牙癢癢的。然現在我實騰不出手來整治他。可名分之事,存的越久,便立得越正。八年十年之後,世人都承認了蜀國,試問我如何才能師出有名?”

前世,裴澤、裴定西父子兩代人接力戰亡在征伐蜀國的道路上。

沒能親自收回故地,替父報仇,這個男人一定死不瞑目吧。

最後蜀國當然還是打下來了,成為了大穆的領土。

史書上,趙景文開疆拓土之功寫出來一定是波瀾壯闊。後人閱覽,定生出無限敬仰。

至於那許多征途半道的折戟沈沙,那些抱著憾不能閉上的眼,誰知道。

通常政治目光不夠的人是意識不到自己的短板的。

但裴澤倒還不至於意識不到別人的長處。

葉碎金的描述,合情合理,把人的思路都理清晰了。

一個女人如何能成為兩州節度使?那必然是因為她有本事。

裴澤此時,已經全然放下了“她是個女子”、“她是趙景文的妻子”這些無用的東西。

坐在他面前的葉碎金,分明是一個頭腦清晰,眼光犀利的政客。

這思路,即便是謀士給出謀劃策的,也說明她有識人的眼光,納諫的能力。

若是她自己的……那裴澤肯承認,她是一個政治上強於自己的人。

他道:“若我派人往京城去……”

葉碎金大方地表示:“你我姻親之家,鄧州當然借道給裴公。”

因房州眼下並不直接跟晉帝實控領域接壤,他往京城去,勢必要穿過別人的地盤。

他扛了均州好幾年了,均州對他虎視眈眈,肯定不能從均州借道。

但……

姻親之家……

真是一個古怪至極,荒謬得不得了,然而,他卻竟然有點願意接受的說法了。

而且一旦接受了,聽著竟也順耳起來。想著,竟也似乎沒那麽荒謬了。

再一品,忽然恍然大悟——只要將葉碎金和趙景文的性別對換一下,一切都那麽的親切自然,合情合理,甚至充滿人情味了。

“葉大人,”裴澤問,“對襄州怎麽想?”

葉碎金問:“大人這裏可有輿圖?”

裴澤遂喚人取了輿圖來鋪開。

葉碎金道:“先跟裴公講清楚,河口、谷城,我已經收入囊中。”

她手指一劃,河口、谷城連成一條正面對著房陵的豎線,再向東邊橫著劃過去,頂到頭,便跟鄧州的新野、唐州的湖陽銜接上了。

這一片三角形的地域,葉碎金道:“這已經是我的了。”

好吧。裴澤道:“行。”

他頓了頓,問:“何時的事?”

因河口本來一直在趙景文的掌握中。

谷城雖是城,但太破了。趙景文目前的情況沒有精力整治民生,便選擇了更適合駐兵的河口。

裴澤覺得這思路沒什麽問題。

他的人與那個雜牌將軍遭遇,一路殺過去,已經殺到谷城了。

也是覺得太破,榨不出油水。且那地方相對他的地盤來講,若占住,地圖上看就是凸出去一個角,面沖著鄧州。

鄧州的情況不清楚,但他已經與六個州接壤了,地緣政治讓人頭疼。實沒必要為東邊一個小破城,再添一個新鄰居。

葉碎金嘴角抿出一個弧度。

“我這不是才從鄧州過來的嘛。”她道,“就這兩天。”

裴澤:“……”

所以她窩著不動,等趙景文和裴蓮禮成了她才露面。

裴澤感到牙疼。

葉碎金這個女人,趙景文好歹是她的夫婿。你該說她是心大,還是什麽?

但裴澤想到裴蓮。

趙景文是裴蓮自己求來的。不,是她自己以性命要挾鬧來的。

她的性子,怎麽樣都會遇到一個如趙景文這般的劫。

其實想起來,葉碎金給裴家留了臉面。

她如果婚禮前、婚禮日來鬧場,那麽多賓客,裴澤的臉真要丟盡了。

裴澤運了運氣,心平氣和地道:“葉大人接著說吧。”

葉碎金抿嘴樂:“裴公有胸襟。我年輕,不與我計較。”

裴澤直接不想說話。

葉碎金手指按住輿圖:“襄陽,我是必要的。”

她以谷城為起點,劃了條線:“襄陽以西,都歸裴公。但襄陽我必須收入囊中。”

裴澤凝目。

葉碎金道:“如此,我們兩家背靠背,我志在南,而公志在西。我們兩家並不沖突。”

她雙手撐住桌面:“公意如何?”

裴澤擡起眼,凝視著葉碎金。

明明是一個非常年輕的女人,皮膚緊致透亮,渾身上下都是生命力。

可裴澤真的感到,這個年輕女人不僅眼光犀利,她還……非常懂他。

他的兒子叫作裴定西。

那孩子生於房陵,長於房陵。他的名字叫定西。

房陵之西,遙遙望去,要跨過金州、通州、壁州、巴州、閬州才是劍南道。

太難了,有時候他自己望著輿圖,都不知道有生之年,能否再踏上故土。

葉碎金這年輕女人,張嘴就肯定他“志在西”。

葉碎金撐著桌案,含笑看著他。

她的目光總是這麽熱烈,一如她艷光四射的美貌。

她看著裴澤,裴澤也看著她。

而段錦,看著他們二人。

有難以言喻的氣場張在二人之間。

旁的人進不去。

段錦知道自己雖然也在這房中,可那張桌子的臺面上,現在只有裴澤和葉碎金他們兩個人。

段錦羨慕又向往,他什麽時候能讓葉碎金這般註視著他呢。

葉碎金看裴澤的目光和看他的完全不一樣。

段錦意識到,她註視裴澤的那種目光才是他想要的。

而不是那種溫柔慈愛,寬容慈祥的。

那不對。

到底什麽地方出錯了?

到底該怎麽樣才能得到?

“這事,得從長計議。”裴澤冷靜地道。

“當然,眼下,裴公先把怎麽跟皇帝張口的事辦了吧。”葉碎金道,“我現在駐紮在谷城。裴公的人可以去那裏尋我,正好同我一道往鄧州去。京城那邊,我可以為裴公引薦。”

“還有就是……”葉碎金想了想,合作這種事,光拿一個趙景文做誠意,到底還是分量太輕,她道,“我有糧食。”

裴澤霍然擡眼。

“當然,親兄弟明算賬,親親家也是。”葉碎金補充道。

親親家。

裴澤嘴角都抽了抽。

但他四面八方都是對手,沒人會賣糧給他。不管哪一方勢力,都會把糧與鐵捂得嚴嚴實實的。

去年房州糧食減產頗多。他的存糧著實有些危險,平時沒事,但有戰事,必然扛不住。這也是他不能立刻就答應葉碎金共謀襄州的一個原因。

葉碎金肯賣糧食給他,這是極大的誠意了。

這個親家,做得!

書房的門,終於開了。

庭中四人都站直了身體,繃緊了,望過去。

有人邁過門檻,一步踏進了春光裏。

她腰肢勁細,四肢修長,肩膀有力。一張面孔濃桃艷李,壓了春光。

她微微仰起臉,感受了一下陽光,而後才向庭院中看去。

趙景文,她的前夫,正失神地望著她。

葉碎金微笑起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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